蔡金 他們所在的這家建筑公司赫赫有名，其金字招牌在北京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上隨處可見。 夏日的一個夜晚，在東三環(huán)附近某娛樂城的一間鑲滿鏡子的私人包間里，我拜會了這三位包工頭。房間里有臺大屏幕平板電視，里面放著輕柔的卡拉OK樂曲。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小時后，三位包工頭，何、翁和姚，匆匆忙忙走進房間。盡管外面酷熱難耐，他們看上去卻是神采奕奕，整個房間似乎也一下子靚麗起來：何穿著高檔的細條紋套裝，翁身著惹眼的褐色斜紋呢，而姚是一身經(jīng)典的獵人綠。他們一進來便沖服務員大聲嚷嚷，讓把音樂換成他們剛剛制作的最新音樂專輯。音樂隨即響起，可以說音樂聽起來還不賴。為了與他們的最新單曲“黑奧迪”相匹配，MTV的畫面隨著包工頭們的身影在不停地切換——他們穿梭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這邊剛剛簽了一份合同，那邊又開始尋找下一個施工項目，當然，拍攝地點通常是在高爾夫球場和卡拉OK廳的包間里。影片的畫面看起來輕松明快，非常注意細節(jié)的刻畫。當影片又一次開始后，何和翁給自己點上了芝華士加綠茶，姚決定這次不喝燕京啤酒了，“本來我只喝本地的酒”，說這話時手指間的中南海煙差點燒到套裝的衣領上。 ◎蔡：那你們是怎么開始的？ ●姚：那可早了，是我表弟的哥哥的同事的叔叔的弟弟介紹的。他們當時正在北京找活兒干，小翁家里的阿姨在雙子座大廈值夜班，她表弟的哥哥是大廈的經(jīng)理，當時我們正在找一批防彈門，這位阿姨跟我提了一下，就叫他們來把那事兒搞定了。我們老板司機的兒子當時也在追她女兒。 ■何：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婚了。 ●姚：她現(xiàn)在的情況可比當時好多了。 ◎蔡：那你們彼此很熟悉了，是哪一年？ ?筅翁：那會兒我剛做完一個地下隧道的項目，是我接的第二個大項目，還是在我們給首都機場鋪完跑道之后。 ■何：機場跑道是你們干的？我都不知道。 ?筅翁：反正是鋪完跑道之后，在一起怎么也有幾年了吧。 ◎蔡：你能告訴我，你們是怎么開始一起工作的？通常情況下，難道你們不是競爭對手嗎？ ●姚：我們當時同時競標一個項目，也不知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可能是緣分吧。 ?筅翁：競標結束后我們很失落，最終結果是他們把項目給了他媽的瑞士人。他們完全是剽竊了我們的創(chuàng)意。我當時看上去肯定非常郁悶，因為會后，他們走到我跟前提議出去喝兩杯放松一下。 ■何：我們當時坐在大姚新買的奧迪上，一起出去吃了頓飯。吃飯時我們發(fā)現(xiàn)大姚可是個海量。 ?筅翁：就在當天，我看報道說圖派克•沙克（Tupac Shakur）被槍殺了，他可是我的偶像啊。 ■何：哈哈，他們都喜歡二鍋頭和金鏈扣。 ●姚：是金鏈扣，還是尖頭鞋？ ■何：嗯，應該是尖頭鞋。 （姚向服務員揮了揮手。） ?筅翁：這芝華士，我們可喝了不少了。 ●姚：我說什么來著，只喝本地的酒？ ?筅翁：等一下，我忘了一樣東西。 （翁在她的男包里翻了一會兒，結果什么都沒有。 姚叫了一瓶小二，她想了想，又要了一小碟辣椒。） ◎蔡：你們平時包里裝的是什么？ ?筅翁：除了小二，還有中南海、幾沓錢、手機，奧迪的備用鑰匙，司機經(jīng)常就沒影兒了，還有幾份合同，對了，還有面巾紙。 ●姚：一些報紙、幾個身份證——有些真的，有些假的，香煙、三部手機、打火機、口紅、一沓現(xiàn)金。 ■何：我包里什么都不裝，包在任何時候只是我的一個裝飾品，帶上這個包，別人就會認為我有錢有勢。事實上包就一個地位的象征。 ?筅翁：你是妒嫉吧，因為我們帶著錢。 ■何：我不用帶錢，因為你會幫我埋單的。 （他們放聲大笑） ◎蔡：誰給了你們靈感，你們受了誰的影響？ ■何：潘石屹、艾未未、迪克•切尼、哈里伯頓、柏克德、詹尼•范思哲、吹牛老爹。 ●姚：比爾•蓋茨、鄧小平，當然還有唐納德•特朗普。 ?筅翁：我更關注大眾的反映，像我們這樣的大款現(xiàn)在有的是。我們的目標不僅僅是成為有錢人，我們有我們的想法，我們需要把這些想法表達出來。我們希望和我們的觀眾，也就是我們的客戶拉近距離，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成立這支樂隊，我們這么做是為了那些觀眾和那些粉絲。我比較喜歡那些寡言少語，看著較傻的客戶，沒有他們，我們什么都不是，是他們給了我靈感。 ◎蔡：對于當下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環(huán)境你們有何設想？ ●姚：我們強調(diào)的是擔負著建設下一個超級大國的歷史使命，中國不僅經(jīng)濟發(fā)展迅速，人民的自信心也在不斷增強，這個國家有地球上最聰明的人，我們發(fā)明過火藥和安全別針。 ■何：現(xiàn)在的社會是一個急劇變化的轉型時期，我們希望在城市的超速發(fā)展與和諧社會的建設當中做出應有的貢獻。我們代表中國的經(jīng)濟，我們?yōu)橹袊?jīng)濟的發(fā)展提供了動力，沒有我們中國不會進步。 ●姚：我覺得我們的角色充滿挑戰(zhàn)，就正在建設和已完工的項目而言，我們對社會的貢獻是無法估量的，我們逐步實現(xiàn)了人民的希望和建設新中國的夢想。 ?筅翁：說到夢想和靈感，你如果開車在北京轉一轉，就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樓盤都叫什么這個城堡那個城堡，還有棕櫚泉，或者是MOMA，這些都是我們的作品，我們給自己的工程貼上時尚的標簽，誰不愿意住在MOMA，或者有自己的一座城堡呢？這一切并不是偶然發(fā)生的，我覺得這也是城市美感的有力體現(xiàn)，我們承接建筑合同，從農(nóng)村雇用民工，建起無數(shù)的項目樓盤，而這些工人卻只能在夢中住在里面。這所有的一切都激發(fā)了我們的創(chuàng)作靈感。 ■何：我們正在調(diào)和作品里不同層面的含義。 ◎蔡：這是很有爭議的，你們對勞動和成果的表達。 ●姚：我們定的目標是很現(xiàn)實的。 ?筅翁：也許現(xiàn)在你覺得荒誕，但離開這間屋子，你去看吧，停車場里有四個小伙子在賣盜版DVD，10元一張。在思考盜版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的思想發(fā)生了轉變，人們要么在街上謀生，要么像我一樣成為路邊買東西的消費者，我不以買盜版為恥。隨時我都可以去好萊塢度假，但是沒有任何事兒能阻止我去買便宜的東西。 ●姚：好萊塢買不到二鍋頭的。 ◎蔡：你們認為聽眾會如何理解你們的作品？ ●姚：我們所從事的建筑行業(yè)給人們提供了一個庇護所，這也是對我們音樂的一個隱喻：那種溫暖的、受保護的和彼此幫助的感覺。人們在我們的作品里生活、工作、睡覺、賺錢、養(yǎng)家，所以我說，他們需要我們，我們也需要他們。我們有著一種共生的關系，我們彼此依靠。這就像一個小伙子干著回收酒瓶的工作，但他欣賞那些喝啤酒、給他提供謀生機會的人們嗎？或者他只是依靠他們賺錢，而他們則依靠他帶來更多的啤酒。實際上作為一個樂隊，你可能會說我們的聽眾是一些十分熱情而且聰明的人，他們不僅欣賞我們的音樂，而且同樣理解了我們，理解了我們所起的作用，他們會懷著滿腔熱情，希望有朝一日變得和我們一樣。 ◎蔡：說一下你們的轉折點吧。 ?筅翁：加入這個組合然后開始創(chuàng)作。 ●姚：我不把它看作是轉折點，因為這樣好像我們之前不太成功，其實我們一直在不斷地轉換和改變當中，沒有什么轉折點，一直就是一片坦途。 ■何：當我的合同突破七位數(shù)的時候。 ◎蔡：你們有時間玩音樂嗎？ ●姚：時間不是擁有的。音樂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每天處在談生意和玩音樂之間，有時兩樣混到一塊兒了，索性一起搞定。小翁有時一邊簽合同一邊哼上兩句，這不奇怪。 ■何：一切想明白了，過程就變得很簡單了，這也是我們的音樂風格。在工地做事時你可能有些想法，合理利用人力物力資源的同時也把微觀經(jīng)濟的動力注入到具體制作當中。娛樂的過程中有時靈感迸發(fā)，創(chuàng)作和消遣合為一體毫不費力。這實際上很接近禪宗。 ?筅翁：適應環(huán)境，事情會變得更積極。 ◎蔡：能解釋一下你們特有的工作程序嗎？ ?筅翁：我們一般先巡視工地，陪客戶考察，從競爭對手那里謀取信息，有時也獵取其他公司的建筑師到我們這里來，請政府官員吃飯，召集全國的供應商。我們把目標定得很高很遠，我們在發(fā)掘一切的可能。我們從來都是不擇手段。 ■何：如何解決問題是最重要的。工程開始時都有很多想法，但需要找到直達目的方法以便掌控全局。只要你在表達上有說服力，以后的事情就好辦了。 ◎蔡：不管是樂隊組合還是包工頭事業(yè)，你們?nèi)绾螌Υ绱顺晒Γ? ?筅翁：很過癮！能和有才氣的人在一起，太享受了！ ■何：我一直認為這是命中注定，我們的組合太有意義了。我們的工作方式，每天與客戶和供應商的周旋，我們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整體。 ●姚：做樂隊和包工頭搭配得很自然。中國的經(jīng)濟突飛猛進，我們的建筑事業(yè)和樂隊之所以都這么成功一點也不奇怪，事業(yè)成功的人也一定都喜歡聽音樂。 ◎蔡：你的人生哲學是什么？ ?筅翁：Look good or die trying 。 ◎蔡：你們的裁縫一定很崇拜你們。這西裝挺帥的！ ?筅翁：可以安排給你做一套，有時我們也做服裝生意。工地上很多工人都穿著我們的西裝干活兒，他們穿上西裝的感覺就好比小時候上了光榮榜。我們這么打扮是因為穿西裝能反映出我們的生活方式和世界觀，你在北京呆久了就會欣賞我們這個想法的，我們在重新定義都市的時尚與性感！我自己有不下20套西裝，西裝既合身又舒服。休閑裝我也試過，穿著一點感覺都沒有。 ◎蔡：你們最喜歡用什么顏色？ ●姚：我覺得綠色和紅色比較順眼。 ■何：我喜歡金的。 ◎蔡：你們還有業(yè)余時間嗎？ ●姚：空余時間我打高爾夫球和看車展。 ■何：我有空余的時間人也閑不下來，總是在考慮我們的目標背后是否需要有個整體規(guī)劃。打高爾夫球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去認真地想一想這個問題，我常常會想：“人們到底需要什么？”好幾次我打到第十洞時就恍然大悟了。 ◎蔡：你們怎么娛樂？ ?筅翁：打高爾夫和看車展也算是娛樂啊。 ■何：做什么事都可以找樂，好玩的東西都具有挑戰(zhàn)性，敢于面對挑戰(zhàn)，克服困難才過癮。有一點腦充血的感覺，也有一點禪宗。 ◎蔡：你們的員工看過你們的表演嗎？ ●姚：我們的開會其實就是演出，當然開會算是給公司員工的義演。 ?筅翁：我們搞的是即興發(fā)揮，從不背講稿，盡情展現(xiàn)出新時代包工頭的獨特個性。 ■何：我們在會上匯報工作中的每一步進展；與大家分享一些成功的點子和個案，這也是一個激勵員工的好辦法，表面上讓他們感覺可以參與意見，但其實這些人什么都改變不了。 ●姚：包工頭的生活方式雖然很忙，但每天充滿了挑戰(zhàn)，希望所有來看我們演出的觀眾和員工也能感受到這一點。 ?筅翁：有時候會議開到討論的階段，現(xiàn)場會變得異常熱烈。我記得我們首演時有人是買黃牛票混進來的，后來都動起手了。現(xiàn)在我們開設了電子票的業(yè)務，就怕再出這種事兒。也有人在現(xiàn)場要求解決拖欠工資的問題，我們當然是很重視這類問題的。 ◎蔡：你們有沒有巡回演出的計劃？考慮出國嗎？ ●姚：我的工作和生活已經(jīng)分不開了，出國不是我的人生目標。雖然利用國際舞臺來搞一下也無妨，但我們擔心外國人能不能理解我們所做的一切，所以我現(xiàn)在哪兒都不去，北京就是我們生活和創(chuàng)作的源泉。 ■何：沒有必要走出去，世界會到我們這兒來的。其實我們出過國，當時我們可以說是國家的形象大使，滿世界考察，酒店、會所、商業(yè)中心、桑拿、賭場，看多了就那么回事！ ◎蔡：能具體說一說你們希望樂隊組合能彌補包工頭們所做不到的東西？ ■何：我們要認真地樹立自身形象。公眾對我們的看法有時比較扭曲，比如說我們借錢不還還有一些其他的事兒。可其實這是一種誤解，我們在社會里提供著改變現(xiàn)實的契機，將夢想與現(xiàn)實連接纏繞在一起，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影響周圍的一切，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不管是通過建筑還是音樂，我們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去改變這個世界。 ?筅翁：我們就是要社會重新定義我們，音樂可以包容一切。 ●姚：一滴雨水引起一池漣漪。我們的這種組合方式使我們可以從更高的層面，從社會理念上去進一步實現(xiàn)自我的價值。想法很令人激動，但工作量卻是異常地龐大。這樣的組合方式也可以看成是跟政治與社會之間的一種對話。 ?筅翁：一天到晚簽不完的合同，忙到最后我就特想放聲高唱。 ◎蔡：你們想過觀眾會被觸怒嗎？ ?筅翁：你是說我們唱歌的事？唱歌是我們表演的一部分。 ◎蔡：我的意思是觀眾會以為你們在嘲笑他們。 ■何：為什么嘲笑他們？我們這么努力地來改善他們的生活，我們在幫助他們，我們在互相幫助。 ◎蔡：聽說你們的樂隊也有網(wǎng)站？ （姚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面有包工頭的網(wǎng)站和myspace） ●姚：www.thecontractors.cn.我們新加入了www.myspace.com/the_contractors。YouTube上也有我們的MTV。我們在尋求新的網(wǎng)絡合作伙伴。聽說在國外myspace很牛，我們的目地是嘗試在網(wǎng)上發(fā)行音樂和MTV，和世界各地的人交流，一些上檔次的人。 ?筅翁：如果百度和谷歌有興趣為我們做，我們也會考慮。哎，百度的員工穿西服嗎？ ◎蔡：你認為你們的音樂會激發(fā)更多人當包工頭嗎？ ■何：希望如此。我恨不得一個晚上蹦出上千個包工頭，慢著，事實上不止上千個，很可能上千萬個！我們希望通過我們的音樂，讓包工頭成為一個引領時代潮流的職業(yè)。 ◎蔡：包工頭的工作有沒有獨一無二的地方？ ■何：渠道，現(xiàn)在有多種渠道讓我們可以接觸到城市的所有資源，然后推動這些人力物力去建設一個新的城市和一個新的國家。現(xiàn)在我們的專業(yè)是搞建筑，未來我們會開發(fā)出更多的渠道，在社會資源和希望面前，我們有足夠的專業(yè)知識和技巧去運作和供應這個國家發(fā)展所需的一切，我們不是在把脈，我們是城市的脈搏。 ◎蔡：好像是一句歌詞！ ?筅翁：是啊，“我們不是在把脈，我們是城市的脈搏”。聽過我們的單曲“黑奧迪”嗎？4月底就準備出了。 ■何：我們該去慶祝一下啊。 ●姚：老地方，走吧。 （走出包間時，翁轉過身，我們靠得很近） ?筅翁：來北京這么久了，一來就被這里的一切吸引了，我們熱愛這個城市也想為她貢獻自己的所有能量。我們清楚自己的信念，這個城市就吸引我們這樣的人，我們是新北京人，說不定前世我們真是北京人。 （說完轉身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