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曉東:沈陽架上的N種可能
付曉東:沈陽架上的N種可能
付曉東:沈陽架上的N種可能
“凡可說的,都可以說清楚”,“凡不可說的,應當沉默。”——維特根斯坦
生活在沈陽20多年,從八十年代啟蒙時期的北方理性群體,到第一家私營美術館東宇畫廊,到集體烏托邦式的很快夭折的K空間,到現已各奔他鄉的自由電影,沈陽青年藝術的整體狀況依然如我面前的一團迷霧,神秘,充滿未知,也許永遠也無法將它看清楚。姑且以點帶面單槍匹馬的介紹三位身處學院系統,卻從事非學院派的架上實驗藝術的代表。沈陽的藝術實踐當然種類眾多,這是且聽下回分解式的訴說,我試圖把我目之所及說得清楚,經管這種努力也許依舊是徒勞。
一、李大方——西西弗的幸福
畫面上,廢墟如同城市的瘡疤,四處綻放放肆的花朵,赤膊或赤裸上身的人曲身彎腰,自陷于洞穴之中,孜孜不倦的挖掘,在挖什么自己也不知道。這些苦役的信徒們用最原始的肢體方式,無盡的勞作。
拋棄了以書寫無來由字幕為標志的風格之后,李大方開始了寓言式的創作。這個隱喻涉及了廢墟、洞、挖洞者三個主要元素,他們各指的是什么呢?
城市里,廢墟跳躍于林立規整的建筑之外,這種超現實的景觀總會帶來一種轉瞬即逝的視覺意外。廢墟被踐踏,被凌遲,被湮滅,是丑陋的殘渣,是吃過補藥后從瓦罐里倒出的那堆黑不溜秋的被榨盡元氣了的東西。但廢墟并不只是廢墟本身,它是篡改了的記憶、欺騙性的懷舊、被埋葬的秘密、甚至是神秘事端的起點。廢墟雖然崎嶇難行,塵封土埋,總是以拒絕的姿態出現,卻不時給人帶來某種渺茫的希望與誘惑。人與廢墟之間存在著某種不辯自明的默契,即使一小片與自己沒有直接關系的廢墟中,依然可以憑吊一段生命痕跡的埋葬,喚起好景不在的傷感,緬懷曾經的形而上理想的毀滅與顛覆。這片瓦礫可以被理解為70年代人不可回避的內傷,是他們在理想喪失,信仰崩潰后的集體精神世界的展現,他們將在滅絕的最深處生活下去,沒有什么信念足以被穩固的建立,因為廢墟的后面還將是廢墟。
柏拉圖的“洞穴喻”告訴我們,人都是被縛在洞穴中的囚徒,只能看到投射在洞壁上的影像,而這往往被當成事物的本真,他提示了快樂幸福的虛假性。“洞”由于遮蔽陽光而顯得罪惡黑暗,它們司空見慣于街景的路邊,貌似危險而隱蔽的陷阱。這沿襲了大方對于恐懼、驚悚和不確定的虛假場景的迷戀。而“洞穴”對于洞中之人,卻是安全的壁壘,能夠使一個“利己主義者”自外于兇險環境的避難所。洞穴在這里展示了它莫大的吸引力,它可以保證主體與自己也與他者互相隔離。交流的經驗使他害怕被拉出那個洞穴,經管洞中原本一無所有。我并不愿意把大方畫中的洞穴庸常的解釋為性欲的暗示,廢墟亦可以象征母體,那么在黑色粗大鐵管兩端的半身埋在洞穴里的接近赤裸的男人,則可以被明顯的解釋成為同性戀體驗的快感與震撼。而身處水泥溝中,那個頹廢的黑發青年,則很有可能是顛峰過后的疲憊。如果跳出了這種腎上腺分泌過量的極端的視點,這個寓言里應該更廣泛的影射了麻木冷漠的日常社會生活中的荒謬。
挖洞者的形像神情專注,舉止虔誠,他們身上馴服的、奴性的東西,讓人不禁聯想起那個不斷推石頭的西西弗,無效無望的勞作是諸神所能想到的最殘忍的處罰。“荷馬說,西西弗是最終要死的人中最聰明最謹慎的人”(加繆語)。人總是被欲望撩撥,被成功的希望蠱惑,心甘情愿的做艱苦勞作的奴隸,又有誰能夠保持清醒的意識到——這其實就是那個“荒謬的”無效無望的“事業”?如阿多諾所說,“荒謬被表現得如同理所當然,目的是使理所當然喪失力量。”目的性在畫面里不知去向,意義與毫無意義,以尖銳的痛苦鋪陳在眼前。大方太殘忍,世俗啟迪著所有人的貪婪的妄想,這是每個人都堅信可能挖到點兒什么的迷狂的年代,但是,他卻輕易的戳破了這僅有的原本可信的幸福感。依舊是這個世界,現在卻是一個有耐性的世界。
順便說一句,大方近期的畫面變得輕松和唯美起來,一切都是發生在陽光底下的新鮮事。
二、秦琦——永不妥協的顛覆
試圖闡釋善于把自己和意義隱藏在背后的多變的秦琦,永遠是件危險的事。此刻,我更充分的體會到這一點。
“賤”文化的趣味
近年,秦琦在港臺低俗娛樂連續劇的無厘頭劇情的趣味中,尋找到了宣泄快感的出口。在2002年所作的“我什么都可以給你,只要你別傷害我”中,一堆凌亂的家什,一個不太強大的對手,穿黑色西服的男主角面對突如其來的劫持,自繭雙手,乖乖的趴在雙人床上。在習慣性接受不公正境遇和逆來順受的屈辱之中,對無助、委屈、尷尬與蹂躪的反抗變得毫無必要,不如加入犬儒主義的玩世不恭和自我解嘲的游戲之中。人總會漸漸的無條件的愛上壓迫,崇拜那些使他們喪失思考能力的權利。
另一張是畫家本人,穿著肥大的男式藍印花內褲和灰藍色夾克。滑稽的是,他一頭栽進床下的顏色花哨的鐵痰盂中去。這一戲劇性的場面,使被動的受虐轉化為主動的自虐與自賤,自賤者和觀賤者均可從中獲得瞬間巨大的快感。并不是出于對暴力的熱愛,而是對自輕自賤的放肆快感的追求。他從反崇高并嘲笑體制的政治波普,一步跨到超越羞恥感的自我嘲諷與自我犯賤,這正是70年代獨特的娛樂精神的體驗。“賤”文化趣味的力量,源于人們對于娛樂的無限的欲望,這是一種寧要世俗不要理想,寧要欲望不要情懷,寧要宣泄不要升華的藝術,一種反美學、反文化的趣味。從其反崇高、反英雄、反深刻、反智性等解構話語方式中,可以印證德里克對“后革命”的期望和波茲曼《娛樂致死》中的預言。
什么是頂真?
頂真,是修辭格的一種,又叫“蟬聯”、“聯珠”,“鏈式結構”。一般以詞的單位首尾相連,上遞下接,環環緊扣,以因果或遞進的方式進入事物之間的辨證關系。秦琦利用這種語法游戲,輕松的顛覆掉了畫面邏輯敘事的路線。他將真實的事物從生活中抽離,從熟諳的語境中把他們引誘解放出來,再天衣無縫的以他的修辭方法連接到一起。作品由前一個事物的名稱引出另一個事物,看似松散而毫無瓜葛的事物表面下,實則隱藏著敘述連貫性的嚴謹的深層結構。任何屈從于盲目的直覺偶然性的分類,都不可能找到他設置在文本背后的礦脈。他在近期的一系列以“椅子”作為關聯詞的創作中,他試圖探索:
1、語義變異,凳子本身的多種可能性,可以起到警示、靶子、裝飾物等不同的視覺功能;
2、語法變異,在同一畫面內,從 “椅子” 到“仙鶴”,如何建立起某種必然的語法聯系;
3、語域變異,在兩張畫的并置中,他利用圖像關系對比“椅子何以坐,但不可以躺”和“椅子可以躺,但不可以坐”兩個順序不同句子所產生的意味上的差別。
可以隨意指定的客體沒有任何功能性,說明性、敘述性,也不再滲透以任何的風格化的趨向。在有的時候,它會成為手寫信紙或留言,它的風格同樣可以變幻無常。它可以被改造成一切事物,比如“性、謊言和錄像帶”,但它又牢不可破的建構了一個可以吸納一切的隱蔽框架和嶄新秩序。這些貌似靜物、風景寫生、照像寫實、表現主義的東西,讓畫面更加抽像和直接,在棄絕了敘事與意義之后,直奔方法論的革新而去。我不知道秦琦終將走向哪里,但至少,他已經讓我們看到了新繪畫革命的方法論的端倪。
三、李威——意識流的光暈
李威曾經以一系列的自傳方式的進行創作,從最早進入人們視野的《高粱地》到2000年以后的《威先生的現實生活》。最早的畫面中,紅、綠顏色對比強烈,他與梵高在高粱地里敏感、執著,略有神經質頂著正午的太陽。《威先生》時代的氛圍則變為將近傍晚,單純明亮光灑進室內,周圍一片淡藍色或粉紅色孤寂和悵然的半透明的光暈。
在最新一批的作品中,夜幕降臨,李威的意識流般的視點從自身向環境游離,從對鏡凝視的自我探索一改成為旁觀者,他邀約觀者與他同做一個善意而安靜的偷窺者。他貌似放棄緊密相連的邏輯,避開本質,表現某些瑣碎、不嚴肅的,不真實的,卻難以表達的東西。衣服上的褶皺浮現出的光暈,成了他首要的原初的訴說沖動,局部映射出了睡夢者自身。在被突然凍結的意識中,無法停止對細節的流動的探詢與凝視。
午夜的街頭,詭異神秘。冰冷的反光映射出黑色的正在跌落的皮包,不知名店鋪玻璃上隱隱的折射著淡藍的燈光,雨地上被掀翻的汽車發著白亮的光。那些似曾相識的蒙太奇影像從DVD的黑色寬銀幕底邊中浮現出來,熒光屏上反射著對鏡頭的干擾波。它們好似昨晚樓下街頭一瞥中無意間發現的城市的秘密,又像無形態的夢魘中某個恍惚的環節。比如時間被定格在車禍現場的22秒,安靜而明媚,那卻是個撕碎了美好與向往的瞬間。永遠相同而且不曾解決的現存事實的同一性,在變化無常的幻覺的面紗上飄來蕩去,永遠相同的實存本身在作品中移動、飄蕩。這是一種偽裝成迷狂的清醒,或者說是一種理性主義的感性表達。李威像是一個老道的懸疑片的電影導演,用光與陰影營造了悲觀而傷感的情緒,將激揚的話語隱埋在背后。這些平常而瑣碎的場景背后充滿對生活的頓悟,散漫不經、稍縱即逝的新意想展現出強烈的穿透力。
李大方的寓言,秦琦的語言學和李威的意識流的架上油畫探索無疑具有獨特性、拓展性和實驗性。在整體趨向上,他們的作品都生長于一種腳踏大地的真實,重視親身而為的生命體驗,不同于一種普遍流行的國際化的時髦和幻像。在他們的作品中,隱藏著前一代人與這一代人的“秘密的共識”,他們為尚未實現的過去的語義的潛能提供了路標,超越了當下既定的現實,朝向前所未有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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