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千惠:藝術能不能拯救世界?
高千惠:藝術能不能拯救世界?
高千惠:藝術能不能拯救世界?
根據一些具體的科學研究或統計上的預言,如果人類依目前的方式繼續生活,2030年將是世界能源的危機年——Richard C. Duncan在他的《The Peak of World Oil Production And the Road to the Olduvai Gorge》中預計:到那個時候,全世界的石油產量將短缺,電源將用磬,人們可能要回到黑暗的世紀;1994年9月12日的《新聞周刊》則指出:2030年的世界食物,只能供給到印度農民所需的生計水平。而在科幻故事里,2030也被作為一個世紀巨變的想象分界嶺:2002年電影《時間機器》(The Time Machine》,便以2030年作為人工智能自由解放的年度;而CBS的《世紀之城》(Century City),同樣選擇了2030年為故事展開的時間。歐洲有2030太空計劃,香港有2030規劃遠景,深圳有2030城市開發策略。2030只是一個未來的想象時間點,但因為有這么一個未來危機或幸福的想象,也使視覺藝術界有了再一次的社會改造理想。
在國際藝壇,資本主義的時尚風和社會主義的生態美學,已逐漸形成二個發展方向,那一個是對未來世界比較具有遠見的社會幻想者?這答案,或許也要等到2030年才能揭曉,就像小說《1984》,到了真正的1984,才知預言與寓言的差距。相對于時尚追風的各種異術展現,“藝術能不能拯救世界?”逐漸己成為近期西方藝壇的另一個話題。初看之下,以為是藝術界的狂妄,但若把“藝術”放在“創造”這個人類行為的范疇里來看,它仍有一股扭轉現狀的力量。
基于愈來愈資本化和個人化的當代藝術,很難盤整出一種總體性的教育,甚至,一些人走火入魔地真的以為,除了“策略設計的教學”,藝術學校再也提供不出教學功能。當藝壇走到“什么都可能是藝術”的臨界點,或是“藝術被強迫死亡”多次,很多人更是相信,如果藝術不能拯救世界,至少要先拯救藝術市場。于是,我們看到許多新藝術不需要歷史時間的驗證,便可用操作方式進出藝壇。許多當代藝術的生產愈來愈昂貴,據點裝置拆拆建建,高科技電子器材租租買買,耗材成為作品生命的一個重要過程,作品除了圖利藝術家,看不出它們對其他生活者有更大的福祉影響。當“藝術”變“異術”,走的其實是藝術史的回頭路,是造型美學加上自由主義所變造出來的新設計流風,這在夸張而奇麗的巴洛克樣態中,便可以找出類似的時尚態度。
“藝術能不能拯救世界?”是近年來,藝術界走出“美的迷津”、“真的暴露”之后,一個新的“善的表態”。目前,“設計”是當代藝壇風頭最健的名詞,但能拯救世界的“設計”不在于裝飾,而在于實用或實踐上的設計藍圖。設計,除了是具流行時間的一種時尚外,它背后亦有更深沉的任務,也就是透過藝術上的想象,配合科學的工具和過程,試圖解決今日各種人為和生態的挑戰。是故,“藝術能不能拯救世界?”關鍵可在于“設計”與“設計對象”視野上的選擇。
二、
設計,在資本主義的社會,是一種人文生活品味的追求;設計,在社會主義的社會,則應該是一種以民生為考慮的生活美學。但現在,在資本的歐美藝壇,看到愈來愈注重民生的設計理念;而在亞洲藝壇,卻反而看到愈來愈強調奇幻的設計理念。2006年下半年許多大展的“設計學說”,出現了“全球化的未來設計”、“我們如何共同生活?”,“福利美學主義”乃至“現代性尚存否”等近乎未來烏托邦的理念訴求。此烏托邦不再是子虛烏有之境,而是我們未臻完美而又不斷被消耗中的地球村。在這些“設計”語匯當中,2006年9月中旬,在芝加哥當代館展出的《巨變:全球設計的未來》,便以宣言姿態表明了:“非關設計世界,而是有關世界的設計。”
視“生存意識”為訴求的設計觀念,以簡樸、實在、環保為美學。科技的使用,不是為了標新立異眩人耳目,而是為了服務不同民生上的困境。《巨變》一展,正是把“設計”兩字放在動名詞的位置,成為具有形容詞與動詞功效的名詞。整個展,處處可見到“現代性”一詞的出現。它以為未來全球的現代化生活,所作的種種設計為主題,提出無強域的現代新美學:高科技、高效能、質樸、美觀,具全球環保意識、合乎經濟開發的生活事物改善。這個在2002年由加拿大溫哥華美術館籌劃的巡回展覽,邀請了一群個人與團體,以具有功能性的創造品,提出當代消費生活的反思和突圍可能。
參與統籌此展的設計家布魯斯·毛(Bruce Mau),以他的《生活風格》宣言聞名。他也曾參與瑞姆·庫哈斯團體(Rem Koolhaas and Elia Aenghelis)之出版《S,M, L, XL》,可見其《生活風格》并非表象的時尚消費品味,而是具有社會意識的生活經營。瑞姆•庫哈斯團體早在1972年的《出埃及記:建筑物的自愿囚,連環圖計劃》,便把柏林圍墻的概念搬到資本化的倫敦市區。他們營造出一個“傅柯式”的都會集權空間,人們因為氛圍的吸引而成為自愿囚。這個“倫敦都市計劃”也接近詩人波特萊爾的“惡之花”,用區隔、孤立、穿行、侵略等意象,造成生活機能上“選擇性”的毀滅可能。瑞姆•庫哈斯在1978年《錯亂的紐約》一書,書寫了曼哈頓與荷蘭的城市前緣;《S,M, L, XL》則獵擊了世界各城市所發生的大小事件。這一支建筑和設計團體,有他們前衛性的烏托邦想法,他們提出設計形體,但真正在意的是形體內的生態問題。
布魯斯·毛顯然更實際一些。針對《巨變》一展,布魯斯•毛強調他的理念是:”設計是今日最具影響性的工作之一,但它不再是簡單地為了適應世界而因應而生,它應該具有改變或影響全球生活的功能。”以生態危機出發,此展聳動地點出;”如果全世界都像美國人一樣生活,我們要有五個地球才夠用。”換言之,如果全世界都跟上現代化的生活水平,有舒適的民生機能,不斷現代化的文明生活追求,可能使人類預支了未來世代的生存能源。因此,《巨變》一展雖也充滿科技和設計結合下的“現代性”媒材,但所有作品,包括問卷、產品、電子影像、電動或手動工具、方案、藍圖、攝影、影錄等,均不是為藝術而藝術,不是為物體的自身美學而存在,而是以總體性的概念,為未來生活機能而開發的種種創意作品。
三、
在美學史上,這個理念其實仍承繼了20世紀初蘇俄革命以來,對平民未來生活設計的許多幻想。它具有“全球化烏托邦”意識,且重視社會、經濟、科技上的有效開發,但未必能獲得全球人的共識。對很多地區而言,“現代化的生活”,是具有不同的標準和形式。麥當勞、星巴克、可口可樂、室內大商城可能降落在全球許多角落,但每一地區物質和人文的現代性問題,卻是非常迥異。正如同在展覽一角讀到的一句話:“現代性,已成為郊區化的奴隸。”這里有三個名詞,“現代性”與“郊區化”可以互相代換,但最刺目的“奴隸”那個字,卻強而有力地表示了立場。
避開全球現代化的優越感,以及追求時尚品味的奇異風格塑造,這些設計、藍圖、規劃,強調不再追求嶄新材質和高速度的“現代性”,而是追求具回收、環保、節省能源、開發地方自然材質,以便可以在全球化的風潮里,平民化地普及現代化生活水平。因此,這個展覽,也頗引以為傲地自稱:”正式地說,我們是環保上的綠黨!”強調綠意生態,以永續性的食衣住行的民生問題為設計對象,正是這藝術團體設計未來生活境況的目標。
以十大經濟開發為對象,此展針對郊區經濟,提出郊區建物設計,以及如何使用自有的生態條件,以合于現代生活水平。針對行動經濟,提出以自然且不易滅的能源為條件,注重機械原理,且以行動不良的使用者為產品供給對象,例如,試圖在狹小街道、階梯、坡道上,設計出方便而有趣的行動替代工具。針對生命經濟,提出生物循環環境的規劃設計,由于食物是最基本的生存問題,人口和自然之競存,以及食物質量之追求,一直是近代最直接的民生議題。生物基因譯碼的突破之后,生物信息化,有關食物的生產,也可以透過基因改造而生產出所要的農作品。研究者將有機與無機的養殖利弊陳列,觀眾可意識到未來食用品的生產方式與生態之關系。
針對影像經濟,是指科技工具的研發,以影像生產開拓跨疆域的新視野。高科技的儀器研發,使我們開始“看到”前所未見,卻一直存在之物。例如人體與宇宙之奧秘,于今都可以獵取到可見的影像。如果影像是文化形式的來源,光學、聲學、電學等科學儀式的發明與發現,使我們有了有別于過去的許多新年代圖像,也擴張了現代人的視聽生活文化領域。針對市場經濟,則在于合法與合理地建立全球供需生態,使全球上下流各生產線,均有獲利與互惠的契機。針對信息經濟,則在于建立全球化的思維。透過信息科技,傳播全球人所應關懷的地球信息,例如地球運行、大氣變化、污染地區、重力現象,使偏遠的地區能夠快速獲得警訊,避免天災與人為破壞上的損失。針對能源經濟,則在于不斷研發大型水力發電、地方天然氣、風力、太陽能、地熱能源產業,使地方能源系統能在生產與消費上盡量自給自足。針對材料經濟,則在于智慧地塑造材料為物資,例如,研發可以因曝光而自清的玻璃,或是輕質土壤。研習自然物質的特色,以便制造具環保的未來人工材質。
另外,針對軍備經濟,在于將軍備材料轉變為日常用材。最高科技的材質往往用在軍備使用上。此方針在于開發軍隊醫療、防寒、御熱等材質,將軍人可成為超人的裝備材料,重新想象成日常生活用品。例如在通訊網站、戈爾面料技術(Gore-Tex)、冷凍干糧、搖控設備等方面作普及性研發、設計,以便成為平常人可便利擁有的用品。還有,制品經濟,乃在于降低生材料使用以免浪費。這是無限回收的理念,希望設計和產品能從過去200年來所浪費的工業系統里重新代謝而出,回收再回收,產生一條新的生產鏈,使自然資源和人類需求達到平衡點。例如,竹子生長快速,可大量取制,且比木科植物亦培養,因此設計簡易而形美的竹器代替紙器或木器,并鼓勵短期使用,強調消費機能,以回收達到新的經濟效益。更極致的實踐,便是“視廢物即食物”,使每一鏈都具有循環生態的效用。
四、
在《巨變》一展,可以看到加州稻米品種的樣品罐、竹類用品設計、工業原料材質的回收產品、各種方便機動交通工具的新設計,全世界街道上的車隊圖像,還有可以上下樓梯的殘障者使用輪椅。有一大間展室,用上萬的科技小影像布滿,有外天空、海洋、微生物、電子世界、醫學天地等,堪稱包羅萬象。另一間展室是十多個視聽站,你可以用電碼卡刷出文件影像,聽到中國經濟開發領導鄧小平對珠江三角洲的建設理想和方案;聽到沃爾瑪公司對于大賣場的市場策略;聽到許多大樓方案的經建目標。在某間展覽暗室,則用數字影像顯現出地球的各種溫度、氣象色彩,同時也展現電子網絡世界的分布,其圖猶如交錯爭輝的星際繁星,在電光閃爍中連結成一個迷宮般的網狀組織圖。另外,有一間全屏幕的展廳,同時放映面貌愈來愈相似的現代化城市。展場尚有三、四個教育據點,館員收集了許多舊雜志、小塑料廢棄物,教導小孩利用回收概念創作。
同樣提出“自足、自力、自立”的生活演練,在《新藝術家》展廳,則由年輕創作者接力地在展期內發表不同的構想。例如,People Powered團體,便決定延用消費文化的美學,到處回收舊自行車,然后重新油漆修整,成為一式的非盈利新品牌“芝城藍色自行車”,這些自行車將提供給貧困小區,成為“公共義車”。Christine Tarkowski則仿建物造型,制作介于虛實之間的構成體,它們介于想象和實用之間,也暗喻戰爭、暴力、性等社會生態。Material Exchange, 顧名思義,此藝術團體以館內廢棄物為材料,重新創造新對象。另一個運用手機、網絡、頻道等通訊科技的團體,是已在國際聞名的英國“風爆理論”(Blast Theory)。該團體以網絡互動游戲之設計而著稱。在芝城,他們以《你現在能看到我嗎?》一作,讓參與者可以在芝加哥街頭巷尾,室內或戶外,作面對面的手機影像之網絡對弈游戲。此作品是試圖從大眾流行文化的溝通游戲規則中,交換出文化意識型態上的異同。
20世紀的英國歷史學家湯恩比(Arnold J. Toynbee, 1889-1975),在許多年前便先知灼見地說過:”未來的世代,當他們回想20世紀的印記時,不會認為那是政治矛盾或科技前進的世紀,而是一個人類社會敢于思考全人類各種族之福祉,并將這思考付諸實踐任務的世紀。”這句話解釋了20世紀許多科技研發、戰爭、經濟、生活諸多變革和動蕩,都在基于求善卻又方法歧異的社會理念爭辯。湯恩比同樣認為,文明之發展,在于“它是否具有創造性的響應能力,以便面對各種人為和生態的挑戰。”從1997年文件大展開始,許多“具有創造性的響應能力,以便面對各種人為和生態的挑戰”的設計家、建筑師、工程師、人類學家、生態研究者,被延攬到國際大展里,便是一項藝術意識上的無形革命,這個現象正實踐著德國前衛藝術家約瑟夫‧波依斯“人人都是藝術家”的理念,讓藝術真正成為生活的一部份。
“藝術能不能拯救世界?”是一個夢,但這個夢與過去許多的藝術家之夢不同。在這里,藝術家不是超人、蜘蛛人、蝙蝠俠等虛擬救世人物的制造者,而是參與打造超人、蜘蛛人、蝙蝠俠設備設計的研發者。在這領域,藝術家需介入打造社會的前進工作,成為社會新能量的提供者,而不是消耗社會成本的邊緣特權人。社會主義的設計理念,對正在開發的地區是一個重要的投資方向,但很諷刺,開發地區往往以追求娛樂消費性質的時尚設計為主,而已開發國度則又回頭著手于生態研發的經建設計。自然,藝術實在不用辛苦到去拯救世界,不過,藝術上的創意能超越藏家的口袋而惠及民生,實在也是一件“藝壇大家樂”的好事,而在此之余,不妨再稍為重視一下發展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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