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學講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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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07-03-15 09:00:00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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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興 金紹城/著
古今人品第畫品,輒左山水而右人物翎毛花卉等畫。此以其品格之高下言之。若論畫之難易,則繪事之中,當推人物為最難,次則動物,茲特揭出此兩種畫品之難點,約略言之。
人物---今人畫人物,或坐諸石,或倚諸樹,極鮮在屋中者。以人在屋,則殿閣幾案床榻之屬,皆生問題。蓋人物畫大都寫歷史故事,欲寫古昔故事,必考其朝代,方合其屋宇幾席車騎服式等制度。即以冠服履舄言,漢冠唐巾,袍服直裰,屐履皂靴,代有變遷,作畫者斷難隨意支配。昔張僧繇畫群公祖二疏圖而兵士有著芒屫者,閻立本畫昭君圖,婦女有著帷帽者,夫芒屫出於水鄉,非京華所有。帷帽起於隋代,非漢宮所作。以此言之,畫非博古之士,亦不能作也(見華亭何良俊元朗所著四友齋畫論)年湮代,茲姑弗論,試以近事言。前清上海某畫家繪時事畫報,有戴三眼花翎者,一帽綴翎三支,支各一眼,排列於后,世家見之,以為笑談。猶有一事,無關於畫,而與畫類,因連綴而作趣談。三十年前,西裝甫行於中國,婦女之西裝者更鮮。有某夫人服西婦裝束,攝影以炫世,竟圍其扎腰衵衣於禮服之外。扎腰者舊時西婦用以約束細腰者,褻媟之物,不登大雅之堂。西人見之,未有不掩口而葫蘆者,事不詳辨。及時裝束,且有錯誤,貽笑大方。況生今之世,而畫古代衣冠,更非詳加考究不可。今之作歷史作者,大半以優孟衣冠為藍本,夫粉墨登場,花面赤髪無論矣。帝皇之冕滿綴絨球,試觀文華殿新年所懸歷代帝王像有此裝束乎。以此類推,焉有是處。然則考究歷史畫法,如何而可。曰:多讀古書,以審其制度;多看古畫,以辨其裝束。古畫雖亦不無錯誤,而去古未遠,即非目見,耳聞較真。凡作畫者既讀古畫,參以古畫,苦心經營,制成一畫,求免微辭,其庶幾乎。
動物,世界動物之屬,於麟鳳蛟龍今不得見者外,舉凡今所能見者,毛羽色澤,嘴臉眼綠,今不異古。觀察標本,按圖索而驥,宜若易然。殊不知此乃皮相,而飛鳴宿食,一禽有一禽之姿態,一獸有一獸之形狀。靜觀細察,各不相同。昔黃荃畫飛鳥,頸足皆展,或足。飛鳥縮頸則展足,縮足則展頸,無兩展者,驗之信然。(見輟耕錄)又馬正惠嘗得斗水牛一軸,云厲歸真真跡,甚愛之。一日,展曝於書室之外,有輸租莊客立於階下,凝視久之,既而竊哂。公見之,呼問曰:“吾藏畫,農夫安得觀而笑之?有說則可,無說則罪。”莊客曰:“某非知畫者,但識真牛,其斗也,尾夾於髀間。雖壯夫旅力,不可少開。此畫牛,尾舉起,所以笑其失真。”(見宋郭若虛所著圖畫見聞誌)由是觀之,觀物不審者,差謬之處,在所難免。一有謬處,丹青雖佳,終非完璧。吾故曰:繪事之難,當推人物為最,次則動物,質諸當世研究畫學者以為然否。
余年來教授學生畫法,立論不取高深。蓋高深之談,易涉虛渺。即以氣韻言,前人所論,往往謂得于筆情墨趣之外。夫畫,筆墨而已。而謂在筆墨之外,無怪解人之難索也。余之教人,獨取淺顯,淺顯則易引人入門升堂入室,自不難矣。以學者,猶瞽者、教者,猶相者,導引得當,步履從容。積以時日,門徑自熟,無相亦能行矣。然則氣韻云者,當作如何講,曰:“易耳”。凡畫山水,不外鉤皴染擦點諸法。鉤皴點,能畫者皆知之,唯染擦得法,氣韻出焉。輪廓既定,以墨渲染,是氣韻之發於墨者,渲染未足,再以筆擦,是氣韻之發於筆者,故氣韻全在筆墨之濃淡乾潤,何必他求哉。
畫局題款為最不易事,須視畫之全部局勢,審定合當位置,然后落筆。或詩或跋,參差高下,隨意題去,均與畫局相合,而書法又宜與畫法相稱。畫有粗筆工筆之分,粗筆畫題字,宜縱橫奇古,工筆畫題字宜娟秀灑落。若倒置之,則書法雖佳,兩不合式,況書既不精,不如不題之為愈也。夫唐宋以前畫品,多不署款,或隱藏於樹根石隙間。自蘇東坡、倪云林、米氏父子,文辭高妙,書法又遒勁超逸。畫局之上,題詩或跋,著筆成趣,便開后人題畫之門,蓋題句乃所以顯畫意也。今之畫家,襲古人之陳言,以補空白,或意不相屬,或字間有訛,貽笑大方,往往而是。曷不師法古畫,署款於樹根石隙間,或少題字以藏拙乎。猶有一事,更當注意者,凡題仿某家畫法,須確曾見過某家畫,臨過多少遍,筆底卻有似處,方可云仿,否則不如不題模仿字樣,較為通脫。余見今人畫冊頁,十有八九云模仿南宮、云林、仲圭、叔明、石田、白陽,以及南田、石谷、漁山等家。其中惟米南宮、倪云林兩家可顯見者外,余則用筆用墨皆相若也。譬如畫一合家歡圖,題跋曰:某公坐於左,某夫人坐於右,立兩旁者為公之某兒、某婦、某女兒、某孫男女,一一題識其上。其中惟老翁老婦可顯見者外,余則男女大小,面目相若,不為識者笑乎?且觀此圖者,要皆熟識人也,猶之購,買冊頁者,多半知畫中門徑人也。即或不知,而其親戚朋友,容有精於此藝者,故大書特書曰模仿,不可不加之意焉。今人每善求人作歲朝圖,取其吉祥止止也。不知歲朝圖,最不易畫。曾見古人作此圖者,物品無多,大都畫一瓶。瓶中插花卉,如梅松天竹等類,俯仰橫斜,各具姿態,其傍則佐以果品,如百合柿子香櫞之類,至多加爆竹一串,以資點綴而已。清逸絕俗,仍不失為高雅之品。今人畫歲朝圖,務取豐滿。近來申江畫家某,作一中堂,異常自負為佳構。觀之則插花盈瓶,傍佐柏枝、牡丹、水仙盆、香櫞、百合、紅柿青錢,香爐如意、小兒玩具、雄雞大魚、豬頭年糕、爆竹兩長串。髣髴人家買年物歸來,堆置滿桌滿地,尚得稱為畫品也。
動物,世界動物之屬,於麟鳳蛟得見者,舉凡今所能見者,世之學畫者,每苦山水畫之章法難於布置。不知山水即目前之風景,取材不難,變化尚易,稍增稍減,形勢自殊,即稍有錯誤,亦不難於補救。惟花卉之章法,實屬難於布置。在普通之眼光,以為一二種花,隨便布置,有何困難。不知布置花卉,最難新奇,易落平庸。至於平庸,即少精彩矣,且於時候,至有關係。如甲種花與乙種花是否同時,茍時候稍差,強畫在一處,難免受人指摘。古人畫花卉,一稿數易,率爾操觚,絕鮮佳構。近
來畫花卉者,於章法布置,不肯用心,或只顧筆力,每幅雷同,或不知剪裁,堆砌滿紙,或忘花之本體,將草本花畫成木本,或徒逞怪狂,比真花加大數倍,既云寫生,當有生意,忘其本來面貌,而不留意於章法之布置,欲求高尚,豈可得乎。
中國畫品,裝置之法,便於賞玩,較西洋畫裝置為勝。西洋畫品,紙用厚紙,圍以木框,蓋以玻璃,重量殊沈。一經懸掛,遷移大非易事。余昔年曾至一家,觀其壁間所懸畫,數年以后,再至三至,壁間之畫如故也。觀玩之意味,逐次減少,卒不欲觀之矣。中國畫品,古昔畫於壁,壁破而畫毀,不能持久,且無從遷移,其不便更甚於西洋畫之裝入鏡框者。繼而改畫紙絹,裝置立軸,懸諸室中。觀玩多時,易以他幅,眼光為之一變,興趣隨時轉。卷藏懸掛,一舉手之勞也,便利多矣。然出門訪友,儶共欣賞,捆載而往,猶覺非便。於是有裝 成手卷,或冊頁者,舟車所至,取儶甚便,漸進而繪諸扇頭矣。交際場中,互相觀玩,更無有便於此者。此中國自古迄今,研究賞玩畫品之便利,逐時進步也。
古今畫家,論山水畫法者,汗牛充棟;論花卉畫法者,絕無僅有。茲將花卉之粗筆工筆畫法相異之處約略言之,以餉學者。
粗筆--粗筆畫,又名寫意畫。言隨其胸中逸氣,揮毫落紙,姿態橫生,自然神似,不規規以求形似也。故畫木本花卉,行榦發枝,宜毛而有勁,鉤花點葉,瀟灑自如。畫草本花卉,墨華色澤,宜體態嚴重,迎風帶露,氣仍輕清。如此雖寥寥數筆,而精湛發越,不可一世。若用筆暴悍,劍拔弩張,全失花卉之真面目,又何神似之有,不愿學者效之。工筆--工筆畫,又名寫生畫。言與真花無異,栩栩如生也。故畫工筆花卉者,宜將各種花木之枝榦葉瓣,以及老葉嫩芽,新萼殘英,隨處觀玩,臨楮弄筆,自能將平日所見真象,以赴筆墨間也。工筆畫,有二大難處:一賦色,過於濃厚,則失之俗;過於輕澹,則失之薄。宜臨時調色,深加斟酌,一取材,專橅舊本,則毫無新意。對花寫照,則苦於拘滯,允宜獨構心思,巧為剪裁,愿學者留意及之。
古人畫遠山,有后層轉濃者,論者頗不一致。或曰:山愈遠則霧氣愈深,故色愈濃;或曰:遠山之前澹后濃,須視察山勢之光線,非漫然涉筆也。余以前說為非是,后說為近情,蓋霧氣 深則山色隱,焉能較濃,若指為光線,則語較活也。
古人論畫有云:下筆便有凹凸之形。人皆以為此說最難索解,其實何難解之有。凡畫有根底者,攤紙幾席間,凝神對之,意之所在。紙上已髣髴若有山川,隱然浮起。凹者凹,凸者凸,迎機寫去,便爾顯然畢現,意在筆先,此之謂也。
學畫,須先知紙之性質,知其性質,畫時自易著手。蓋紙之性質不同,畫之用筆用墨亦異。紙類大別為生熟二種,其顯而易見者,滲化不滲化而已。生紙漬水滲化,熟紙則否。故畫熟紙者,或墨、或顏色,筆端宜潤而凈,以取光澤。若寫云山,宜加意渲染,方得空濛縹渺之趣。工筆畫,於絹素之外,大都喜用熟紙,以其紙不滲化,放膽細描細染也。然渲染亦有分寸,至多二三次,過此則色滯而筆癡,不能流暢也。畫生紙者,運筆宜速勿滯,,以取靈機。揮毫落紙,隨其滲化。若筆墨之濃澹乾濕得宜,則山川晴雨,云煙蕩漾,有不期然而然之妙。以其紙性足以助氣運之生動也。至於畫綾,與生紙性質相近。畫摺扇,與熟紙性質相近,不再備論。
畫,美術也,應從美字著想。曰古茂,曰蒼潤,曰秀逸,曰荒寒,雖麤豪工緻。書法不同,而各有美之觀念存乎其中。古茂者,氣味醇厚,色澤渾璞,是美之發於靜穆者也。蒼潤者,草木華滋,峰巒峻厚,是美之發於雄偉者也。秀逸者,沙明水凈,林木森疎,是美之發於清幽者也。荒寒者,枯樹斷云,長空岑寂,是美之發於澹遠者也。總之觀畫者各各有好,作畫者應就性之所近而專工之。古茂一派,須令觀者生靜穆之想,蒼潤一派,須令觀者生雄偉之想。秀逸一派,須令觀者生清幽之想。荒寒一派,須令觀者生淡遠之想。質言之,凡制一幅圖畫,能引人入勝斯為美矣。
今人作畫,務取其多,充塞滿幅,自以為厚。觀畫者又從而和之,以堅作畫者之自信心,不知此乃大誤。要知畫之所謂厚薄,不在施墨之多寡,而在用筆之健弱。筆弱,雖層巒疊嶂,云樹茂密,而形勢依然單薄。筆健,雖一邱一壑,林亭孤寂,而氣息亦覺雄厚。以筆健者執管直下,胸無遲疑,縱橫揮灑,有一種沉著之氣。赴諸筆端,落諸紙上,故不期厚而自厚也。若夫筆弱者反是,心手相戾,運筆中疑,鉤勒平陷,提之以染色,腠理錯亂,掩之以點苔,縱然滿幅云山,而佈置迫寒,絕鮮靈機,厚云乎哉。
趙子昂畫馬,閉門伏地,對於馬之動作,如長鳴、如蹴蹄、如奔馳、如滾臥於郊原,作種種狀態。戚原畫狗,客訪之,聞室中犬聲甚沸。有類數十狗,若爭骨者,若眾雄逐雌者,又若孤村野店,陡見生客,吠聲從戶中出者;及闢戶,則原據幾畫狗正酣,口中狺狺聲猶未盡已。子昂與原,皆以身作則,形容以赴其筆墨,用心如此,宜享大名於后世。余謂非特畫動物為然,即畫山水花卉亦當如是。要用全副精神,潛心默揣。如畫山水,則替山水中人物,設身處地,或坐茅亭,或立荒坡,或騎驢馬而行山徑,要各傳其神情。即無人物,宜從全局設想,若者宜橋渡;若者宜亭榭;若者宜立浮圖,而藏殿宇,要各求其適當。至於花卉,雖較簡單,而風晴雨雪,亦宜體貼入微,纔行施墨,又作畫不能將全部畫出。即如黃子久畫富春山圖長卷,雖洋洋大觀,亦只能寫其片面,而后面一部分則不能畫矣。即曰畫分三面,總有一面不能畫到,況立軸屏條,焉能畫其全部耶。花卉更不能將全本畫出,總之無論何畫,均應選擇其最精采之一段作主體,纔有全神貫注之妙。使讀畫者神遊其間,自然推想出其全部或全本,引人入勝,方可稱為好手也。
今人學畫,纔能握管,便好大言。輒曰創作創作,而不知所謂創作者,非從逞狂怪,胡亂涂抹之謂也。創作重在構局,一幅寫成,要出人意外,而仍在人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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