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鴻:把以前吃的狼奶吐出來
劉大鴻:把以前吃的狼奶吐出來
劉大鴻:把以前吃的狼奶吐出來
核心提示:上師大油畫班畢業論文集體被斃,其背后涉及指導老師與美院院長學術分歧和個人恩怨。劉大鴻承認學生論文是按他的要求來做的。他說是因為“讓他們把以前吃的‘狼奶’吐出來”。
——我深入體制多年,就像他們肚子里的一條蛔蟲,他們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得很透
劉大鴻,這位被稱為“中國藝術界最古怪”的“隱士”,最近成了輿論的焦點。
劉是上海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的教授,5月底,在陜西開會的他,突然接到消息:2002級油畫班畢業論文全部被槍斃,而這些論文,都是劉指導完成的。
“第一感覺是驚訝。整個班的畢業論文沒通過,沒有過這樣的事!”
對自己的學生,劉大鴻還是有信心的。在他去陜西開會前,這個班12名學生的畢業論文答辯,全部通過,其中3人還被評了“優”。
一夜之間,論文全部被判為“不合格”,劉大鴻有點接受不了——要知道,沒幾天這批學生就要畢業離校了!
回上海后,劉大鴻了解到:在2002級油畫班畢業論文答辯后,美術學院學位委員會的7位老師對全院150位學生的畢業論文進行審核,發現油畫班的論文寫法跟常規的要求不一樣,甚至還有學生在論文里“對老師評頭論足”,院黨委書記羅志林立即告訴了在外地的美術學院院長、學位委員會主任徐芒耀。
“不予通過。”徐在電話里這樣告訴羅。
5月24日,徐芒耀組織召開第二次評審會,共有7位院學位委員會委員參加,但包括3位副院長以及劉大鴻在內的另6名學位委員沒有參加。正是在這個會議上,學位委員會對2002級油畫班12名學生的畢業論文做出“不及格”的判定。
25日,12名同學接到重寫論文的通知。
一周后,在學生的強烈要求下,院方給出原因:論文格式上存在嚴重問題,不具學術性,充其量算個人小結,需要重寫。
學生們覺得委屈,指導老師就是要求這么寫的啊,而且第一次答辯還通過了呢!
他們去找校長,沒見著人,被推到校信訪辦公室。校信訪辦“看了其中一篇論文”,認為“院方有道理”;同學們又找到教務處,一位副處長看了其中3篇,評價其中一篇“非常敬業”,“如果沒有負責的精神寫不出這種論文”,但道理上“還是偏向院里”,皮球又踢給了一位副校長……
憤怒中,一位同學將事情經過發到了網上。很快,媒體介入,劉大鴻成為議論中心。
革新遇挫
6月17日,記者見到劉大鴻,盡管事情已經過去半個多月,同學們在院長徐芒耀的“指導下”,論文也已大部分獲得通過,但劉的嗓門還是很大:“我不認為我的改革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在劉看來,他指導的這些畢業論文,是在進行一場“改革”,這場“改革”不可避免會觸動“一些人的利益”,結果遭到了“集體槍斃”。
“現行的大學畢業論文機制對某些學科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對藝術學科不可取,它帶來論文造假風,萬人一面。”劉大鴻說,基于此,他想讓自己的學生從4年的專業實踐出發,寫出自己的真實感受。
2005年第一學期結束后,劉大鴻的設想獲得了學院領導的肯定:在當時“全院教學檢查系主任會議”上,院里主要領導曾單獨就劉大鴻的教學改革想法表態,“很認同他的教學大綱,允許按照其自己的教學理念和大綱進行改革”。
于是,2006年臨近畢業,劉大鴻給油畫班的12名學生提出要求:畢業論文要以專業實踐為基礎,真實體現每個人的理論寫作水平,寫出自己4年的學習感受,盡量區別于以往的泛泛空論,也要不同于以往的評述某畫家、某風格、某流派的做法。
學生金燕燕由“技法、想法之間孰輕孰重”引申出“對大學四年學習的感想”,總結出“怎么去利用現有技法把思想表現出來”;李俊在題為《畢業生手足無措?油畫專業何去何從?問題出在哪?》的論文中寫道,“大多美術學院仍舊是以十幾年不變的教育方式培養著延續老一輩思想的油畫家”,希望教師“從理論、技法和創造性表現能力及人文修養、人性品質等方面塑造完整的美術專業新人”……
郭圣良的論文最引發爭論,在《大學里認識的一些人》中他寫道:“老師讓我講講我們班的人,往事不堪回首,就簡單寫寫,有些人只想聽好話,不想聽真話。一個人不喜歡聽真話不好,一個國家也是,假話曾害死多少人啊……不管怎么說,世界需要真實的東西。”
劉大鴻沒想到,正是他的“求真”主張,給論文的集體被斃埋下了伏筆。
“這些論文只能算個人小結,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論文,不具備應有的觀點和學術性,甚至個別學生就是在個人‘抒情’。”這是學院的意見。
劉大鴻則認為,12位同學寫作態度嚴肅認真,手法活潑多樣,基本上達到他預先設定的要求,所以論文評定應予通過。
“講同學、老師和身邊的人,這也符合學生的自身特點,他們對藝術的觀點已經暗含在文章里,從學術上來說是真實的。之所以引起這么大的爭議,是因為它刺痛了很多人,這正說明了它的可貴之處。
“那種‘標準論文’那么容易被通過,而堅持從自身四年的專業學習和社會實踐出發搜集論據、得出論點并闡發感想,樸實內省地來一番由表及里的研討的論文,卻被認為只是小結,不是論文。對此我難以接受。
“盡管細節、程序可以加以調整,使之更趨完善,但改革的方向卻不容否定。”
個人恩怨?
劉大鴻告訴本刊記者,如果指導教師不是他,或許就不會鬧出畢業論文全部被槍斃的“大新聞”。這件事更多地牽涉到個人恩怨,這“要占50%比例”。
2002年,在沒有征得學生們同意的情況下,劉大鴻執教的班級被院長徐芒耀一分為二,理由是劉的教學“有問題”。在一節解剖課后,徐院長讓工人用木板把教室隔成了兩間。
結果劉大鴻以一場行為藝術“我的夢”,推倒了才隔上一天的“柏林墻”。
意味深長的是,《我的夢》正是徐芒耀成名作,描述了年輕的“自己”破墻而出、擺脫束縛的強烈渴望。
一位同學回憶:“同學們在木板上畫出輪廓,劉老師揮著斧頭砸掉了輪廓內的部分,然后擺出與‘我的夢’一模一樣的姿勢,破板而出。”
“類似的事,已經發生過好多次了,沒想到這回竟然這么極端,把一個班學生的畢業論文都槍斃了。”劉大鴻認為,是學生在替他受過。
為什么這次這么“極端”,劉大鴻說不太清楚,但他指出了一個細節,在郭圣良的文章中出現了“芒耀大道”的字樣,其來歷就是徐“經常站在校園一條路上,碰見學生就拉著聊,一談半天,致使學生輕易都不敢從那條路走,笑稱那條路為‘芒耀大道’”。
課堂上的長筒襪
在上海師范大學乃至上海繪畫界,劉大鴻以個性、創新、關注現實著稱。
1992年,劉大鴻和其他幾位教授在拜訪上海老畫家戴敦邦先生的過程中,受到啟發:戴老先生按照清末小說家吳研人所著《滬上百多歌》完成了《舊上海百多圖》,我們為何不能指導學生用畫筆記錄迅速發展中的上海呢?
想到就干,劉大鴻給自己指導的1992屆本科生指定了題目——《上海百多圖》。很快,一批學生作品問世了。
2000年,劉大鴻再次給學生們命題,還是《上海百多圖》,并將學生的作品結集為《新上海百多圖》出版。
2005年,劉大鴻等教師將創作的課堂搬到了上海著名的休閑娛樂場所“新天地”,讓學生們創作“新天地百多圖”。后來,學生的作品結集出版,還被制成了精美的工藝品,形成產、學、研的良性互動。
“讓學生的目光投向社會和人生,由觀察生活而激發思考,使藝術創作從一開始就能自然地帶有現實性的內涵和思辨高度,避免空洞、虛假和媚俗。”劉大鴻說。
熟悉劉大鴻教學風格的黃啟后教授告訴記者,“劉大鴻一直強調對于學生個性與創作性的培養,并且強調對于社會現實的關注。在上海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多年來秉承傳統的教學模式,劉大鴻的嘗試很難得。”
與此相對立的,是以院長徐芒耀為首的傳統學院派,傾向于體系嚴謹、基礎扎實的教學模式。
“我們以社會為模特,徐院長強調以人體做模特,藝術觀念不同,但大學只有多種風格并存才成其為大。”劉大鴻說。
他舉了一個例子:一次給同學們上課,他在擺放的畫框上斜系上一只長筒襪,本想活躍一下同學們的思維,沒想到卻被巡查的院領導看到了,命令立即拿下。
“我穿長衫、草鞋,他們也看不慣;我整天都呆在10來平米的畫室,顯得他們很不用功,可能心里也不舒服吧。”
蝸居
劉大鴻承認,他為自己的“與眾不同”付出了代價。
1985年,劉大鴻從浙江美院畢業來到上海師范大學教書,直到2002年,工作了17年的他依然只是助教——高校職稱體系中的最低級,以至于有媒體稱呼他為“中國第一助教”。
2002年,在美術學院有6位老師集體辭職,眼看人才大規模流失的情況下,他才被破格聘為教授、碩士生導師。
“聘為教授,職稱還是副教授。”怕記者不明白,劉大鴻特意強調了一下。
作為助教,劉大鴻當然只能和剛分配來的小青年住在筒子樓里,一住就是10多年。還是李嵐清副總理提出改造高校筒子樓后,他才搬了出來。
拿到新房的鑰匙,劉大鴻立即將其換掉,“霸占”了本該和幾個青年教師合住的一套三房一廳。沒多久,房管部門告到了學校。幾位青年教師不但沒有責怪劉大鴻,還替劉大鴻申冤:這么多年了,的確也該給劉大鴻分房了!
后來,學校找劉大鴻談判,答應給他分一套一室一廳,他才交出那套三室一廳的鑰匙。
至今,劉大鴻還住在學校分配的一房一廳內,屋內滿滿當當的。院里給的畫室也僅有10多個平米,里面擠著畫板等繪畫工具,已沒有下腳的空間。
“我不愿意為一點點利益拋棄自己的尊嚴,真正的藝術家是應該視財富如浮云的。”劉大鴻說。
郭圣良的文章刺痛了很多人
人物周刊:你指導的2002級油畫班學生的畢業論文,為什么要一改常規呢?
劉大鴻:他們已經經歷過一次高考,進來的頭兩三年,我拼命給他們講什么是藝術,讓他們把以前吃的“狼奶”吐出來。臨近大學畢業,我不想再搞一次高考,讓他們再傻一次,而且論文也沒必要非要有一定的格式。
人物周刊:學院說郭圣良等人的論文是個人抒情,不像論文,你怎么看?
劉大鴻:論文可以這樣寫。論點很清楚,論據非常充分,從大學里的老師、同學談起,最后得出結論,只不過表達方式是敘述,而不是評述。誰不會裝個論文的樣,論這個論那個?裝腔作勢!
假論文弄好之后,還搞假答辯,老師胡亂問幾個問題,放在那都不看,對學生、老師、學校一點用處都沒有,這是浪費。
為什么郭圣良的文章引起那么多人的關注,罵也好,捧也好,因為它刺痛了很多人,點到了人們的痛處,哪怕它有缺陷,只要是真的,就很可貴。
人物周刊:現在學術很“假大空”?
劉大鴻:確實是。前段時間,我們學校拉起橫幅:熱烈祝賀上海師范大學本科教學評估得優,我當場心里一沉:完了!
為了這個優,上上下下多少人造假,累死的、累病的、累癱的、吊鹽水的,全是為了得這么空蕩蕩的一個“優”。如此下去,怎么能教書育人、求真務實,學生怎么看這個學校?敗壞社會風氣啊!
郭圣良同學的畢業論文很可貴,他堅持不改,寧可畢業證書不要,也要討個公道。
人物周刊:你不擔心和學院發生矛盾?
劉大鴻:我和陳丹青不一樣,他在海外多年,我則深入體制多年,就像他們肚子里的一條蛔蟲,他們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得很透。
本來我們想妥協,論文修改一下也就算了,沒想到他們不依不饒,把論文全部槍斃了。這是他們的失策。那我們沒辦法,只好反彈了。
人物周刊:當了這么多年的助教,是不是感覺很虧?
劉大鴻:很多人幫我算過,這么多年一直當助教損失了多少錢。我不這么看。真正的藝術家應該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應該視財富如浮云,不能為了利益而葬送自己的理想。如果那樣活著,很可悲。我喜歡教師這個職業,而且也喜歡在高校這個小地方觀察、解剖麻雀。
劉大鴻:
1962年出生于青島,1985年畢業于浙江美院,著名油畫家,現為上海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1992年在香港舉辦個人展覽“劉大鴻作品1985-1992”,2000年首次在國內舉辦個人展覽《祭壇》。代表作《驚蟄》、《雙城記》、《祭壇》、《紅歷》、《新上海百多圖》等。(信息來源:南方人物周刊(廣州)-南方日報陳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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